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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隔着几排书架的距离,她的声音隐约让程俭听见,清洌如水晶碰壁当。

    程俭愣住了一瞬,眼见着少年帮女子摘下兜帽,露出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容来。

    还是那样如云的黑发,还是那样淡丽的眉眼,只不过这回注视着的,不是程俭,而是正细致为她擦去额间浮雪的少年。

    女郎神情平和,少年举止温柔。这样的场景本该值得入画,程俭却觉得刺目,下意识地避到了后几排书架。

    他设想过数回与元漱秋重逢的情形,怎么偏生是这样的?

    随着他们向程俭这边走近,两人的交谈也越来越清晰。少年先说道:“小姐,这一期的《留桂集》卖得也很好。”元漱秋“唔”了一声:“多亏了辛茉你。”他轻声道:“都是属下份内之事。”复而问道:“小姐,真的可以随便买吗?”元漱秋回答他:“但要适可而止。”少年闷闷道:“小姐不放心属下?”元漱秋说:“不是不放心你,是你书蠹的名号太响,怕你一淘起书来就忘了时间。”

    听了这番对话,如何还能不知两人亲近。程俭紧蹙着眉头,心里说不出的别扭。可是,别扭个什么劲儿呢?

    “我去看看往期的集子。”

    程俭眉心一跳,知道元漱秋要过来了,连忙低下头,随便抓起一本书挡住脸,装作读得正投入的模样。

    凭着中间两排书架和众多书籍的掩护,元漱秋似乎暂时未留意到他。她抽出塞在最底下的集子,就地翻看起来。书肆里惟留时而揭过的书页声,有一种桃花源般的静气。

    程俭不禁挪开了一线边角,暗中打量着那位分明只有几步之隔,却又如此遥远的女郎。她…好像清减了,精巧的下巴瘦得剩下一点点,埋在兜帽镶嵌的一圈绒毛里。那双寒塘般的眸子倒是和以往一样,乍看似乎凝神,细看又空无沉寂。

    她专心地看了一会儿,把集子放回原处,踱向其他的标的。程俭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随着她动了起来——她停,他跟着她停下;她斜倚着架子读书,他也在一堆抄本里犹豫不决。隔着重重的几排书架,元漱秋时而现出身形,时而又被交错的书脊挡住一半,如同雾里看花,她在真切与飘渺间徘徊,总不能被程俭抓住。

    读完手中的最后一本,元漱秋盖上封底,揉了揉睛明穴,转身向书肆的后门走去。她并未把门关实,门外的细碎风雪,便透过那道窄缝,纷纷扬扬飞向他身侧。回过神来,程俭已然握住了扶手。他有些说不清自己是想要把门关上,还是干脆推开门,就这么尾随她去屋外。

    屋外,雪又下大了。天地间处处是一片干净而茫然的白色。

    元漱秋背对着他,伫立在茫茫的大雪中,只影不胜寒,淡得快要与之融化。这样的无情的、却也动人的雪,在这个世上无慈悲地、平等地下着,把一切不堪面目都寂寂地揭过。

    冷峻的上京城,方才在此刻显得柔和了些。

    她缓缓蹲下身,怀抱着自己的膝盖。仰首时,伸手接了一握来不及飞走的雪花,润在掌心里,又清又凉,消逝得如此轻易。

    再伸手,却什么也接不到了。

    红色的伞面遮住了她的视野,程俭低头望着她,明亮目光中带了三分拿她没办法的无奈,放佛只是来找一个走丢的孩子。

    元漱秋清浅地对他一笑:“程俭,别来无恙。”

    “别来无恙,殿下。”